“两个多月以前，我原来待的福利院的院长准备退休了，其他福利院的老师就给我们这些被领养出去的，还能联系上的孩子都发了邮件，希望我们能抽空回去参加院长的送别会。”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被惊险抢救回来的林诗情缓缓对殷岚说起这次事件的前因。“我从福利院回来以后……开始又跟当年刚被领养时一样，觉得画意在我身边出没。”
不同于幼年时的懵懂，再度感觉到孪生妹妹的存在后，林诗情心中只有压抑不住的恐惧。
既是对目的不明的妹妹鬼魂的恐惧，也是对自己过往的恐惧——正如她之前对殷岚坦白的，她不太确定当年推画意下水的情景究竟是只存在于自己的想象中，还是真实发生的事。但，鬼缠人总是有原因的吧？画意的鬼魂既然现在找上了自己，那是不是就代表自己真的是一个杀人犯？
一个为了被收养，为了自己能过上好日子，不惜杀死唯一的亲妹妹的杀人犯！
那段时间，林诗情几乎要被自己心中的负罪感和恐惧压垮了，但表面上她还要装出一个刚上大学，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朝气女大学生的样子，如常跟朋友们玩，如常和家人联系。实际上，每当她感到有一点点幸福和快乐的时候，紧接着就会感觉到画意的气息在自己身边徘徊。
就好像亡灵在提醒她：你过去犯下了罪，不配获得幸福，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抢来的。
她其实自己悄悄试过去据说比较灵验的寺庙求签，也试过去找神婆请灵，但无论是高僧还是神婆，似乎都看不到她身边的画意，而她也不敢对他们坦诚自己杀过人的事。最后林诗情只得默默忍受这让人几近崩溃的无声拉扯，直到在图书馆门口，忽然有人叫住她，对她说——
“你身边跟着个鬼，你知道吗？”
那一瞬间，林诗情其实是诡异地感到欣喜的。因为这表示她没有疯，她并不是唯一一个知道画意鬼魂存在的人！那之后，才是秘密被人戳穿的难堪和恐惧。
讲到这里，林诗情停下来，看了眼窗外的天空，幽幽道：“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还觉得像一场大梦，明明那个‘人’连脸都没有，我怎么就相信了他的存在呢？他，真的不是傅文毅吗？”
“不是。”这点殷岚倒是可以保证。
昨晚回到基地以后，殷岚特意向糜宇询问傅文毅的情况，结果糜宇却惊讶的回答：“傅文毅他请假了啊！那家伙军训前两天忽然急性阑尾炎，你怎么忽然问起他的事了？”
观其反应，糜宇好像完全忘了训练期间跟“傅文毅”一起玩通灵游戏的种种事件。
殷岚又找贺子杰证实晨训那天到底有几个人被叫上台做检讨的事情，结果贺子杰果然也不记得还有一个傅文毅了。之前那个“四男一女深夜在废楼里幽会”的传言也变成了“三男一女”。
殷岚说：“现在还记得傅文毅的人只有我们两个。”
他是因为本来就有通灵体质，而林诗情显然是因为被怪谈实际操纵过，因此还残余一些影响。
轻咳了两声，林诗情虚弱地问：“这个‘傅文毅’是鬼吗？为什么他会挑中我，我跟他应该……应该没有仇怨才对啊。还有，画意呢？如果昨晚意图附身我的不是她，那她去哪了？”
“非人之物的心思很难猜测，它们的所作所为未必都有原因，有时候也许只是擦身而过的瞬间，它们窥见了你心里有着阴暗的缝隙，就趁虚而入了。至于你的妹妹，我想……”殷岚斟酌着说，“或许一开始就不存在画意的鬼魂。”
童年时林诗情感应到的画意有可能是她对陌生环境感到不安，为陪伴自己幻想出来的存在；上大学后再度感应到对方，则有可能是沉睡的记忆被唤醒，心里的负罪感营造出了一个谴责自己的幻影，随后这个幻影又被怪谈利用了，借以影响林诗情的神智，让她言听计从地实施怪谈的计划。
以前殷岚接触过的怪谈从没有像厉宁这样像人的存在，对方不但有误导人的能力，还明显会思考，有着情绪变化，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林诗情闻言，两眼落下泪来。
“我本来想如果真是画意来找我讨债，我就把这具身体补偿给她的……”
虽然冒充傅文毅的厉宁一直在煽动林诗情心中的恶意，一直怂恿她扼杀妹妹的鬼魂，但他终究不是真正的人类，并不懂人心的复杂，所以他也没料到被负罪感压垮，看起来像是要自私到底的林诗情，在得知达成一体双魂后只需要杀死其中一方，另一方就能取得身体使用权的时候，想的竟然是把抢来的这十几年的幸福还给妹妹。
为此，林诗情还悄悄藏起了农训时从地里不小心挖出来的过期农药，准备用它结束自己的性命。
如果不是农药的药效已经有些减弱，又有殷岚插手打断的话，她就要白死了。
“有件事你听了或许心里会舒服一点。”想到自己来医务室时听到的谈话，殷岚对林诗情露出浅笑。“得知你在基地这边寻短见的消息后，你的父母正在赶来的路上。因为你昏迷中一直在喊画意的名字，辅导员跟他们打听了跟画意相关的事。”
林诗情迷茫的看着殷岚，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画意在你被领养之后没多久也被另一户人家收养了，当年大雨夜掉进河里差点淹死的人只有你自己。我想，你所谓的把妹妹推进河里，只有自己获救的这个经历，大概只是濒死体验导致的记忆错乱。而且当年林家夫妻有急事赶着要带你走，没给你们两姐妹好好到道别的机会，大概也是让你产生这种幻想的原因之一吧。”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在医生来撵自己之前，殷岚决定结束这次探视。
“怎么会？那种感觉那么真实——”林诗情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以为殷岚在骗自己。
“你不相信的话，康复之后可以再回福利院一次，请他们帮你找找画意的联系方式。听辅导员打电话时的说法，她好像前几年跟着养父母移民了，所以才没参加两个多月前的聚会。”了解真相后，殷岚总算也释然了。
难怪自己从跟着林诗情的那个“小女孩亡魂”身上感觉不到属于鬼的阴冷气息，只感到怨力，原来是因为那原本就是林诗情自己想象出来的东西。
殷岚这种帮到人的好心情只持续到走出医务室，看到站在花坛旁的厉宁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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