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其他地方都很热闹，学生们抓紧训练期间难得的休息时间跟自己的朋友大声聊着感兴趣的话题，没有人特别注意到殷岚二人在低声说什么，也没有人关注这边阴郁诡谲的氛围。
林诗情继续问：“她……你看到的她是什么样子？”
“有点狼狈，浑身都在滴水。”殷岚缓缓回答。
在他的视野中，林诗情的左手边是一个穿着湿漉漉的半旧粉色连衣裙，头发上挂着水草，脸色青白、嘴唇发乌，好像冻坏了的小女孩。她似乎没有察觉到殷岚在看自己，只用力抓着林诗情的衣角，专注地用有些浑浊的双眼看着她。
林诗情放在桌上的手肉眼可见的颤抖起来，她两手十指交叉扣紧，用力之狠，指甲几乎都要掐进了自己的皮肉里。
“我之前跟你们说了谎。”极慢地做了个深呼吸，林诗情仍旧不敢看自己的左边，两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殷岚。“有人建议我要跟你说实话，但……我不太相信他，而且当时糜宇跟林涛也在，我不想让他们知道。”
听这口风，殷岚发现对方似乎是准备此时此刻，就在这人来人往的食堂里向自己坦白的样子？这样也好，正巧他之前还在冥思苦想要怎么自然地从林诗情口中套出真实的情况来，如今却是省事了。
为了表示自己在认真听，殷岚停止进食，放下了筷子。
林诗情说：“其实……在十二年前，我被收养的前夜，画意就溺水身亡了。”
要说出这件事对林诗情而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本来极力控制出的平静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眼中也浮现出明显的，对于过去回忆的恐惧。
“那时候，福利院的后面有一条小河，我们大家夏天常常会去河边玩。那天晚上……我是说，得知爸妈会在我和画意之间选一个收养的那天晚上，我们俩悄悄溜出房间，一起去到河边，想在那里讨论一下谁去谁留的问题。”
当时正值雨季，接近黄昏时就下过一场大雨，河岸上泥泞不堪，走路时一个不小心就有滑倒的风险。入夜后狂风大作，又有了要下暴雨的征兆。
林诗情发现即使时隔多年，即使刻意忽略掉自己以前生活在福利院时的经历，当真正谈起那一晚的事时，她还是记得那么清楚。记得与妹妹互相握紧的手，记得鞋子被湿泥粘住的感觉，记得不小心踩到积水坑时冷水溅到脸上的冰凉，耳边呼啸的风声，还有妹妹头上戴着的那顶自己曾经也很想要的，有着漂亮蝴蝶结的公主帽……
在她们商量明天都好好表现，不管谁被选上都要祝福对方的时候，狂风刮飞了画意珍惜无比的漂亮帽子，把它吹向了河面，引得画意伸长了手臂下意识地去追——
“我当时或许推了她。”林诗情说这话时声如蚊讷，如果不是殷岚极度集中注意力，几乎都听不清。“我不是要给自己找借口，只是真的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心里闪过推她一把的念头，还是真的付诸行动了。”
总而言之，等幼时的林诗情回过神时，画意和自己都已经摔到了河里，呛了好几口河水。天公不作美的在这种关键时刻降下倾盆暴雨，响亮的雨声盖掉了她俩呼救的声音，她们被雨季涨高不少的河水冲了出去，互相都在拉扯着对方，剧烈地挣扎。
“当时我以为我们会死，好在院长很负责，巡夜的时候发现我们俩的床铺空着，就叫上福利院的老师们一起冒雨出来找，总算在我们被彻底冲跑之前发现了我们……但画意被救上岸时已经断气了。”
殷岚看着林诗情那双空洞的黑眼睛，仿佛能透过她的双眼和她的讲述看到那个不幸发生的雨夜。
林诗情说：“你应该听说过双胞胎之间总是有旁人无法理解，科学也无法解释清楚的相互感应吧？我和画意之间也有。虽然她在十多年前就死了，但我却一直觉得她跟在我的身边——当然，不是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得到，只是偶尔一个转身，或者一个抬头的时候，会没有缘由的觉得旁边有她的气息。”
刚到林家的时候，对新环境还不适应的林诗情每回感应到妹妹仿佛在身边徘徊的时候，比起对亡者的恐惧，更多的是自己依然有同伴的安慰感。最初的那一年里，她每次睡觉的时候都觉得孪生妹妹就躺在自己身后，跟自己背靠背；被父母带出门去游乐园玩时，也觉得画意就坐在他们中间……直到她彻底融入了林家后，这种感应才变得不那么频繁。
她有了新的家人、新的朋友，新鲜的热闹的生活，无数以前没有接触过的事物出现在她的生命中，让她从以前那个有些自卑孤僻的小可怜变成了积极开朗的众人焦点，所以她不再需要一个亡灵的陪伴，渐渐的忘了那个可怕的雨夜和与之相关的一切。
甚至在偶尔又觉得画意好像在自己身边徘徊时，林诗情还有点烦，会忍不住问对方到底想做什么，到底要何时才消失？但她连画意的影子都看不到，更不可能听到对方究竟有没有回答她。所以每次发泄完情绪后，她们又恢复到林诗情已经习惯的僵持状态。
到这里为止，都跟殷岚昨晚的分析推测相差不大，所以他既没有安慰林诗情，也没有指责她，只是就事论事地问：“既然你已经刻意遗忘她了，过往也没有动过要真正跟她沟通的念头，为什么这次来军训前会忽然想要召唤她的亡灵？是什么影响了你，让你产生出这个念头？”
殷岚对过往之事不加评价的态度对此时的林诗情而言反倒是最好的反应，她稍微放松了一点，仔细回忆了一下道：“前段时间我从学校的图书馆出来时遇到一个人，他对我说，有个恨我的亡灵跟在我的身边。他好像跟你一样，看得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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