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殡仪馆灵堂的大门是仿古的设计，门的上半段是镂空的窗框，不知是否有什么忌讳，安装的是内外互相看不见的毛玻璃，只有光能够穿透玻璃投下影子。
此时门外的诸华说是“喊”，其实压根没敢用多大的音量，就如他敲门的声音都是快而轻的，唯恐把刚散开的那些诡异东西又惹回来。门外廊下的灯光照明不知何时恢复了，将诸华的影子投射在毛玻璃上，他似乎正一会儿看自己身后，一会儿又贴在窗上试图看清灵堂内的情况。
殷岚没有立刻回应对方，他不确定门外的人是否能够信任，需要再观察一下。
他们今天才互相认识，除了姓名之外他对诸华一无所知，也没法找一个只有彼此才知道的事作为确认身份的暗号。
就在殷岚犹疑期间，门外的人试着退了推门，发现打不开后，门外那道影子忽然弯下腰去。意识到对方这动作可能是准备趴在地上朝房里看，就像之前那些东西似的，殷岚条件反射地往一旁的花圈后面躲。
有呼吸声从门底的缝隙处传入，伴随着诸华的自言自语：“我明明看到他往这边跑了啊，难道没进去？糟了，要是他出事了我怎么跟家里交代……”说着，大约是准备去别的地方找殷岚，他站起身。
几声掸灰尘的声音响过后，毛玻璃上诸华的身影渐渐远去了。
“外面是不是你先前提过的朋友？他来找你，你怎么不理他？”身后响起老人询问的声音，殷岚这才发现刚才对方也跟着自己移动到了花圈后面。他不确定地问老人：“现在可以开门了吗？”
老人点点头道：“外面那些东西不是都走了，开门叫他进来吧，不然他一个人在外面乱转也很危险。”
得到其肯定，殷岚担心诸华走远了，赶紧走到门边，两手搭在了捆门的黑绳上，同时透过门缝小声喊：“诸……”刚发出一个音，他心中忽然一跳，抿紧了嘴唇，同时停下解黑绳的动作。
“怎么了？”老人问着，一脸奇怪地看殷岚，“你再耽误，他就走远了，我看他去的那边可是墓地……”
“我肚子忽然有点不舒服，这边有没有洗手间？”双手按住腹部，殷岚垂下头问。
“灵堂里面怎么会有洗手间，你得开门出去才行。”老人回答。
殷岚抱着肚子蹲下，装作确实很不舒服的样子，心里却在想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更奇怪的——自己刚被追赶逃进灵堂里的时候，老人还提醒自己无论如何都别出声也别开门，甚至还告诫他不要说出自己的名字。但诸华出现后，老人的言行却在诱导自己叫出他的名字，现在更是换着法地怂恿自己开门。
为什么同一个人前后会有如此矛盾的变化？自己一直和老人在一起，他应该没有中途被什么奇怪的东西替换掉……
“你在想什么？”
冰冷的声音在自己头顶响起，殷岚下意识地抬头，对上老人那双浑浊的眼睛。灵堂燃着的蜡烛烛芯不稳定地跳了一下，发出“噼啪”的轻响。殷岚不确定是灯光的作用还是老人真的笑了，总之，对方现在一半被烛光照亮，一半隐藏在黑暗中的脸看着有些诡异。
强自镇定下来，殷岚说：“你能帮我开一下门吗？我痛得没力气解绳子了。”
“……”
老人瞥了他一眼，没有反对地转身面向大门，抬起手似乎真要解开缠在把手上的黑线的样子。殷岚的心在此刻提到了嗓子眼，不敢眨眼地盯着对方的动作。如果老人真敢碰黑线……
没有如果。
在手指距离黑线仅有一厘米都不到的间隔时，老人停下了动作，忽然发出了一声笑。随着他的笑声越来越大，殷岚已经飞快后退到灵床旁边，一手操起供桌上的一个厚重木盘。
老人回过头来。他的背依然有些佝偻，但声音和原先已经截然不同了，听起来年轻很多，要不是目前这种诡谲的情况，甚至可以说悦耳。他说：“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当成魏天予本人了，刚才外面那家伙敲门前，你不是都准备叫我‘祖父’了吗？是哪里出破绽了？我还特意穿了件臭皮囊。”
“破绽太多了，说不完。”随口答完，殷岚猛地把手中的木盘朝着老人的脸丢过去。
对方不以为意地抬手拍开木盘：“这种东西你不会觉得能防身……你拿着什么？！”
不给对方逃脱的机会，殷岚把刚从自己身上摘下来的护身符迅速套到老人头上。在护身符贴上其胸口的瞬间，一道白影从老人身体里钻出，在殷岚看清之前已经轻烟一般穿过大门的门缝钻了出去。
毛玻璃上忽然又出现了之前殷岚曾见过的那些怪物的影子，它们异口同声地喊着：“是云淞，云淞他被赶出来了！”
“哈哈哈哈，活该！”
“魏老头的继承人有这么厉害吗？让我来试试——”
……
“烦人，滚，你们这些杂碎！”刚才那个还算悦耳的声音此时有些气急败坏，跟外面的怪物们吵了起来。
双方似乎并非同伴，吵着吵着就动了手，毛玻璃上的投影活像殷岚曾看过的孙悟空大战白骨精之类的皮影戏，忽大忽小的影子们互相追逐着，廊下的灯都被打爆了。
等到四周终于安静下来时，殷岚才长出一口气，扶稳先前在白影蹿出后就倒在自己身上的老人。
老人全身僵硬，冷得像冰块。
感觉寒气透过彼此接触的部位直往心里钻，殷岚颤抖着手一点点将其挪到灵床边上，先伸手摸了摸鲜花环绕的灵床中央，不出所料的，掀开白布，下面并没有死者的尸身，只有一个纸扎的童子。
看着童子脸上两团夸张的红晕，殷岚道了声“得罪”后把它拎起来放到一边，然后用力把老人的尸体抬回灵床上摆好。
全部忙完后，他的T恤都被汗水浸透了，既是累的，也是吓的。
跌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呼吸稍微平稳一点后，殷岚才慢慢站起来看向灵床上躺着的老人。对方有着和供桌上的遗像一模一样的脸，差别只是皱纹更多，头发和眉毛更白，而且因为死去多时了，所以皮肤由内而外透着青灰色。
不过……至少现在老人严肃的脸上的表情很安详。
“爷爷。”殷岚有些生疏地叫出这个称谓，“您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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