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等到沈离山叫他去死的宣告，那个不染尘埃的人只是让他回到客栈去，帮一点小忙。
这个忙确实很小。
他只不过是让顾清恪待在睡着了的陆青崖旁边，防止这个小孩醒来的时候找不到人哇哇大哭。
沈离山很忙，接下来的一整天都没有出现。
顾清恪尽职尽责地哄小孩，照顾他吃饭玩耍和阻止他出门瞎溜达。
有的时候顾清恪的手段粗暴了一些，甚至揍了他的屁股。
那小孩虽然看上去娇贵娇气得很，却不记仇。大约是个傻的，顾清恪凶了他，他很快就又甜甜地叫着哥哥扑到他怀里。
夜里沈离山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陆青崖已经在顾清恪怀里睡得打小呼噜。把他放到床上去的时候手里还拽着顾清恪的衣角。
顾清恪很开心看到沈离山回来，仰着头等着他夸自己这件工作完成得很好。
沈离山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但是那时候顾清恪就是觉得他好像很不开心。
“我做错了什么了吗？”
他用手摸了摸顾清恪的头，神色复杂地勉强牵起嘴角：“你做得很好。不是你的错。”
他送给顾清恪一条碧玉雕成的小鱼，说是在集市上看见的。想到他那么喜欢那个鱼摊，应该是很喜欢鱼的。
当时的顾清恪满心欢喜收下了小鱼，这是他第一次收到礼物。
自那以后，顾清恪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的表情。
直到被逐出师门一夜长大的那一天，他才知道那一天沈离山眼神里的不是不开心，是绝望，绝望到放弃挣扎。
他从自己在镜中狼狈的样子看到了沈离山似曾相识的眼神，没有细细地追究究竟什么事情让不问世事久，只在乎修炼提升自己的沈离山露出那么受伤的神情。
就像昙花一现，此后相处的时间中他再也没有露出过那样的神情，好像那一时刻的那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顾清恪也不知道自己多久学会了咽下生活的所有苦楚，成为很多事情的旁观者。
那个心魔说得很对，能在幼小的时候就做出那种事的自己，其实骨子里就是绝情狠厉的人。但自己不甘心的就是为什么总是在沈离山的事情上就显得不正常的不着调。
跟现在面对这个法阵竟然想要进去一探究竟一样，当初去杀那条恶龙一样别有用心。
“你想进去啊？我记得那个栖鸣仙尊用神识的一部分进入了里面。你不会为了这个家伙花这么大代价吧？”
“为什么不可以？”
“你傻的 ？他们两个情谊深厚。你可不一样。”
是的，这家伙说话一直都很讨厌也很容易一针见血。确实我们之间不一样。
顾清恪似笑非笑：“有的时候还真的有点傻。我想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也许这个秘境会有什么秘密能让你提早修出实体呢。”
心魔仰天大笑：“相信一个恶魔有心，我就不会是我了。你会这么好心惦记我？”
“好像也真的不是我的风格。我不会真的在乎你。只是说个笑话而已。”顾清恪拿手描画着那繁复的符文，心中还是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那个人能知道的关于沈离山的事情，他也想要知道。
值得岳栖鸣分神进入，之后又不追究自己可能在雪龙河为非作歹的事情，只有可能有更大的事情发生，而且这个重大的事情和现在追踪沈离山一定有重大的关联。
他离开的时候脸上的担忧没有紧迫感，就是说沈离山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顾清恪看上去十分认真：“你说我要是分神进去的话会不会死掉？你教我的修为现在应该没有那么差吧？”
魔头知道不值得，但所有偏执的封魔者都是不听人劝告的人。
魔头的嗤笑让雪白的发都散发出嘲笑的声音：“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和现在。但是要修复一段和人之间的关系，最好的时间，一定不是现在。而是十年前。”
“好可惜，时间不会倒流。”
顾清恪脸色一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在后悔。你后悔入魔，不知道自己该以怎么样的面目去见沈离山。你想要自己能理直气壮地站在沈离山面前指责他，让他后悔，就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已经背叛所有的善良和纯洁。真是痴人说梦。”千年的魔头道行高深，洞悉人心比顾清恪这样的毛头小子要强得多。
顾清恪不言语，即便现在魔头离不开自己，而自己又何尝不是离不开他呢。
“你不用紧张。作为一个初级魔头，瞻前顾后信念动摇是一件多么平常的事。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真的死了心以后你就会知道，跟着我们成为一个魔不只是你的选择，也是你唯一的选择。”
“这世界上在乎你的人，真的不多。你在乎的人也几乎没有了。之所以执着沈离山不过是因为杀了几次都没杀死罢了。”
“等他死了，死在你面前你就死心了。”
顾清恪捏着的小鱼的手一紧：“你想干什么？”
“原来你会怕。”魔头指尖玩着一缕头发，慢条斯理地说，“我现在不会做什么。不过你很快就会知道，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你的世界也会不可避免地坠落。”
“为什么？”顾清恪不愿意承认真的有命中注定。
“你以为是我选中了你吗？这不过是命运的玩笑而已。几十年的人生是这样，几百年几千年的修仙者也不过是设定好轨道的一环而已。”
顾清恪知道自己不该笑出声：“你现在说话跟一个装神弄鬼的修仙者有什么分别。”
“你说的很对。修仙或者修魔，都是对宇宙间的参悟，方向不同，殊途同归。善恶两条线，焉知不是世界的终极会是不仁不义无善无恶的境地。”
魔头有的时候会神神叨叨说些不明所以的话，顾清恪读书少，常常不能明白。
“我不明白。”
魔头很满意他的坦白：“你很多年以后才会明白。在这之前你要活到那时候才行。”
说完魔头闭上眼睛沉吟片刻，一睁眼，双目紫瞳：“我现在送你进去，出不出得来就看你的造化。”
“既然岳栖鸣能出来，我就能出来。”
顾清恪现在确实是谁都不会服的年纪，魔头笑笑不说话。
一股力量托举着顾清恪分出的神识，包裹起来避开沈离山封禁的觉察送入秘境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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